追风者

all张的的,脑洞大,我已经主动删除了“勤快”,懂的都懂≥﹏≤

【all闲】范家有子,父可敌国(下)

本来想写爸爸们互相吃醋的团宠小甜饼,结果只有庆帝在认真吃醋~( ̄▽ ̄~)~还越写越严肃了……


(以下正文)


深夜,范府主人的书房门轻轻打开又掩上,从里面出来的男人迈腿朝内院一处偏僻角落走,脚步时而急促时而犹疑。他这等奇怪做派早落在屋檐上的五竹眼中,青年根根手指握紧铁钎,随时准备给男人头顶来一下。

男人又往前赶了几步,恰巧踏进一片月光,身材样貌纤毫毕现,五竹认出来人身份,放松戒备,由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范闲睡房的木门。

屋内仍点着灯,床头帷幔落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床上棉被隆起一大块。男人抬手去掀帷幔,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极亮极清明的眼睛,下意识“哎哟”一声,身子连连后退。

“爹,这么晚了还不睡呢?”范闲将帷幔重新在床头束好,他仍穿着白日里的衣服,似乎一直在等范建。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爹?”范建见儿子起身走到桌边倒茶,想起费介当初也是听见一声甜甜的“爹”后,被时年七岁的范闲用瓷枕砸晕过去,不自觉又往门口退了两步。

范闲将一杯热茶双手奉到范建面前,待他接过,又用袖子拍拍木凳上不存在的灰尘,请心情尚未平复的老父亲坐下。“我到府的时候观察过,家里护卫森严,好些个貌不惊人的侍卫功夫都在七品上,一般的肖小进不来;您这身不是刺客的夜行服,长褂宽袖的不好翻墙,看布料材质还是个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深夜到访户部侍郎范大人的宅子内院却可不经通报,必定是我那爹爹本人了!”范闲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心里又接一句:当然,若真是来刺杀的高手,有五竹叔在,此时怕已是世上一缕游魂。

范建这才放下心悠哉悠哉地喝口茶,刚刚温热的茶水熨得心里暖意融融。“脑子倒是好使。”

他终于可以亲眼看看范闲,谁能想到,这居然是父子俩第一次相见。十七年前,范闲刚呱呱落地,他娘叶轻眉便死在了仇人刀下。浑身血污的小婴儿被扣在一口破箩筐下,一时未被杀手发现才幸免于难。等范建日夜兼程赶回京都,孩子已被先一步赶到的五竹送到澹州别府。这十七年来,他只能从母亲的家书中读到长子的近况。

“范闲会说话了,第一句就是骂娘。”

“范闲天天撵着丫鬟们跑,我看将来多半是个没出息的。”

“范闲把周管家打了。”

“范闲够不成器了,你还找个猥琐的老头子给他当老师?!”

“范闲又和菜市场的小贩们聊了一上午天,没半点范家少爷的样子!”

“范闲……”

寥寥数语对范闲颇有微词,却年年月月从未中断。这是范建和老太太的约定,绝不能让旁人看出他们对范闲的爱护之情,如果可以就让他一辈子在澹州陪着老太太当个闲云野鹤的富家子。但范闲终究长成了身姿卓越、容貌不凡的翩翩少年,并在庆帝的暗中授意下入了京,注定要搅一搅东京都的浑水。

“爹!”范闲又喊了一声,奇怪父亲为何打坐下便只字不言,脸上先是喜悦渐而沉痛。

“没事,爹就是看见你,想起你娘了。”范建放下已凉透的茶水,越看范闲,眼中的喜爱越盛。“见过柳氏和弟弟妹妹们了吗?”

“日子里一起用了点心。柳姨娘大方和善,弟弟妹妹天真可爱。”范闲微笑回答,像个真正乖巧有礼的儿子和兄长。

他们是什么样子难道我不知道吗,也亏你能陪着演戏?范建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但没有当面戳穿,话头一转:“知道为何突然接你入京吗?”

“愿闻其详。”

“陛下想见你。”

范闲大惊失色。“不会是真让我当太子妃吧?”

范建这次明明白白地把白眼翻了出来。“便是陛下有这个想法,我也不让。我范建虽然只是户部侍郎,却绝没有让自个儿孩子去攀龙附凤的念头!你、思辙、若若的婚姻大事最紧要是自己喜欢。”儿子当下崇拜的眼神让他很是受用,陶醉半刻才说正题:“陛下主要是想把皇家财权交予你。”

“哈?”

 

身后传来瓦片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比猫的动静大点,五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豢养多年的小狐狸爬上屋顶来了。“怎么不用真气?”

“偶尔感受下普通孩童的快乐也挺好。”范闲一屁股坐在五竹旁边,从腰带里掏出两块绿豆糕,一边自嘲道:“堂堂户部侍郎之子,夜半到厨房偷糕饼吃,你说传出去丢不丢人?若是让陛下听闻,该再三考虑吧?”

“不知道。”

范闲大大地咬了一口糕饼。夜晚和柳氏等人吃饭,虽然菜色丰富但他实在食不知味,这会儿肚里已然闹起空城计。甚至有点羡慕好像从不会饥饿的五竹。“叔,六部主要的官员里,除了我爹还有谁家有儿子?”

五竹略一思考,笃定答道:“几乎都有。”

“那陛下为何偏偏看重我?”没等五竹回答,范闲自觉接下一句:“不知道。”

“五竹叔,我有个大不敬的假想,你今晚听过就当我是说梦话,好吧?”范闲往五竹靠近些许,几近耳语道:“我在澹州,虽说是私生子,也断无亲爹看也不来看的道理。本来我以为爹深恶我,今日接触过觉着不像。奶奶表面对我严厉,实则极为回护,隐隐间又有种说不清楚的畏惧……还有,监察院早在我七岁那年就派费老这种主办级别的大人物来给我上课,此次入京更是全程卫护我的安全。如今陛下还要将皇家财权交给我这种无官职无功名的小人物……”范闲咽下喉头泛起的唾液。“我该不会……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吧?难道娘和陛下还有过一段?”

“我不记得了。”五竹摸摸耳廓,那儿因范闲的吐息泛出类似机械运行过载的滚烫。这种感觉太陌生,也许他该启动自检程序?

范闲将剩下的糕饼塞进嘴,两腮鼓鼓的像只准备过冬的仓鼠。他随意拍掉手上碎屑,在狭窄的屋脊站稳脚。“我就喜欢叔这种天大的事到了您耳边,都能镇定自如,举重若轻,不忘初衷的样子!闲篇聊完,睡啦。”一个翻身从屋顶下去,范闲朝五竹挥挥手,进屋了。

 

次日一早,范府门前是从未有过的热闹,两支华贵无比的出行仪仗在路口撞到了一块,一时人仰马翻,喝斥声不绝于耳,半条街的百姓都揉着惺忪睡眼探头出来看八卦。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待大伙儿看清楚中间两架马车上的皇家标志,忙关门的关门,拉窗的拉窗,各自缩回到屋子里。

马车上的帘子几乎是同时打开。

二皇子首先行礼。“太子殿下起得真早,不愧是体恤民间、勤勉自恪的储君,乃百姓之福也。”

“二哥也起得挺早。”

“我爱清净,所以不想从闹市过。”二皇子击掌两声,吩咐侍卫们。“别吵了!太子仪仗面前我们自当后退,让太子先行。”

两支人马又是一阵倒腾,几分钟后终于各自排好队列,依序往范府走去。

这么大闹一场,早有下人通报范建,此刻他身着常服,眉头紧缩立在门前侯着。待两位尊贵皇子鞋履落地,范建两手一并,弯腰行礼。“不知太子、二殿下清晨到访,臣有失远迎。”

太子连忙上前扶住他手,恳切说道:“范侍郎是父皇身边的老臣,不必拘礼。倒是我等晚辈清晨便来扰了大人清梦,实在抱歉。”

“呵!”二皇子打喉咙深处蹦出一个满满讽刺意味的字眼,他向来行事耿直,看不惯兄弟这般酸腐,直接上前表明来意:“范闲在家吗?我来找他。”

范建面有难色答道:“不巧,有人要见闲儿,天刚蒙蒙亮就喊去了。”

门口两兄弟大感诧异:“谁?”

“监察院,陈萍萍。”

还是那个暗室,还是那畦野花,陈萍萍故作冷静地背对大门坐着,等一个他暗中守护和观察了许多年的孩子。陈萍萍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间谍头子,但没有任何武学功底,若不是身旁的影子点头示意,他并不知道范闲已经到了。

陈萍萍转过轮椅,范闲就站在地室门口弯腰朝他行礼,脸却悄悄抬起来瞅人,半是好奇半是戒备。陈萍萍招呼他:“过来吧。”

地室昏暗,加上角落里有个全身黑衣散发不善气息的蒙脸怪人,即便范闲武功不弱,行事大胆也不禁有点怵。他小心翼翼走进地室,特意站在那唯一的光芒底下。阳光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段,柔顺微卷的长发落在肩背处,他有一张略显稚嫩的脸,颧骨、下颚线条柔和细致,小而圆的鼻头,丰润唇角,眼睛不大却灿然有光,深棕色的眼眸总是荡着些笑意,不自觉便软化了世间最硬冷的心。

陈萍萍笑而不语,眼光一寸寸替代双手轻抚那熟悉又陌生的脸。良久,他才移开目光,注意力重新投射到花畦上。“十七年了,你留下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院长大人认识我的母亲?”范闲不禁也朝那花畦看去。

“旧时好友。”

“所以……你让人每个月到澹州来画我的画像?让费老当我的老师?还……”面对一个显然比五竹的记忆力更靠谱的知情者,范闲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

但陈萍萍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范闲,你身份特殊,待见着陛下也许就明白了。”

范闲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我该不会真的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吧……”

“呵呵呵,好想法!”陈萍萍笑得眼尾的纹路都在轻颤,暗道不愧是叶轻眉的儿子,这种话即便有再多证据又如何能坦荡宣诸于口。笑了好一阵他才正色道:“范闲,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你可以全身心信任,比如五竹大人,比如范建,比如你老师费介,比如我。”

“要我相信你?”听到陈萍萍提起行踪隐秘的五竹,不得不说范闲心里对这位看上去身体虚弱,并不如传言中阴狠可怕的监察院主人放下了几分戒心,不禁调笑。“陈院长可是威名震天下的间谍头子。”

“时间会说明一切……去吧,太子和二殿下还在范府等你。”

“太子?二殿下?”范闲对两位贵客的来访一头雾水,看陈萍萍一心一意盯着花,不打算解释,唯有乖乖离开。

确认脚步声渐远,陈萍萍才面带慈祥,视线一路追随范闲,任谁看见他脸上出现这种神情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待那活泼的卷翘发尾消失不见,陈萍萍恢复了向来的冷漠面容,吩咐始终默默守在一旁的影子:“该干活了,让言若海来见我。”

 

“太子和二皇子都在范府?”听侯公公念完监察院传来的密报,庆帝放下了批改奏章的笔。“见着安之了吗?”

“范公子不在府上,去了监察院见陈院长。”

“哼。”庆帝愤然丢开笔,一伸手又取出放在身边的箭矢。“安之昨日才到京都,一个个倒是跑得挺勤快!”

侯公公心想,范大人和陈院长不必说,太子可是曾在您的手里吃了范闲的亏,两位殿下必定第一时间要看看范闲是个什么人物。当然这些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侯公公维持着该有的谨小慎微。“奴才听说范公子一表人才,又是户部侍郎之子,将来指不定要出相入仕,两位殿下求贤若渴,自然殷勤些。”

“安之未曾考学,无功名傍身,谁说他一表人才的?”

侯公公听出庆帝话中有话,忙答道:“范公子在澹州素有美名,都夸他容貌端丽,待人和善,行事高洁,自然……自然是一表人才。”

庆帝抚箭微笑,很满意侯公公读懂了他的小心思。“既有如此佳才,朕是不是应该见一见?”

“这……”侯公公额头泌出豆大的汗珠,哪敢擅作主张回答,膝盖一弯顺势就跪在石砖上。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庆帝叹气,起身推开御书房的后门,让清风吹散室内浓重的焚香。花园里桂花新开,淡雅怡人,庆帝深吸一口,自觉心中烦闷减去不少。

“陛下,监察院送来的密报还夹了一张纸。”侯公公将一张掌心大小的绢纸小心翼翼地双手呈上。

庆帝取过纸张打开,上面是监察院主人遒劲有力的几个字:“安之,妙人也。”他脸色瞬息万变,终将那绢纸插在箭头,伴随着龙啸朝庭院深处引弓射去。“陈萍萍!”

 

短短几个月,澹州小狐狸可算是把京都搅了个天翻地覆,京城人民见面不聊点范公子的轶事都显得不入流。

一月,传闻庆帝赐婚范闲为太子妃;范闲入京不到十二时辰,太子与二皇子便于范府门前打起来了。

二月,传闻范闲将以无功名之身接管皇家内库,太子与二皇子再一次于范府门前动手。

三月,范闲于靖王府诗会中写就千古绝唱一首,太子与二皇子一而再再而三于范府门前动手了。

深宫里,庆帝对着摞满案头的奏章叹气,感觉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得头疼。打开每一本都是各部大小官员弹劾两位皇子不顾体统,公然带领下人当街吵架,就连户部侍郎范建也参了一本,表示府邸前的石板路快被皇子尊驾碾破了!“这就是你为了让朕见安之出的主意?天天撺掇朕两个傻儿子去范家闹事?”

陈萍萍抚着轮椅把手微笑:“陛下言重了,监察院不过是在两位殿下耳边吹了些风。两位殿下也不如外界所说的动手打架,只是吵嘴而已。”

庆帝被近旁烛火闪得眼花,一时看着仿佛陈萍萍头上生出两只狐耳,毛茸茸的狐尾在身后一摆一摆,再定睛看,却是御书房门口挡风的帷幔。“打架也好,吵嘴也罢,长此下去皇家颜面何在?!”

“皇家的颜面自然要由陛下这里圆回来。臣斗胆建议陛下召户部侍郎之子范闲入宫,让两位殿下当面赔礼,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庆帝拂袖起身,很想痛骂连龙子都敢利用的陈萍萍,还要当面给范闲赔礼?!他范闲何德何能……不对!到底是见到了安之,而且承乾承泽是儿子,安之也……庆帝一口气硬生生咽回到肚子里,只是手上的毛笔遭了殃,不堪受力清脆地裂成两截。

“就这么办吧。”

陈萍萍行礼,侯公公推着他出了御书房,好生送上宫门外监察院的马车。

这边走了不到一里路,被另一支车队堵上了,陈萍萍启帘张望,对面马车挂着范家的家徽。“都退下吧。”监察院护卫领命后退数米戒备。

对面似乎也下了相同的命令,护卫们把马车牵到陈萍萍旁边,便也低头退下。帘子一掀,果然是范建那张黑如锅底的老脸。“你监察院这是闹得哪一出?”

“我没记错的话你也上了奏章,说两位殿下要碾破你家的路?”

“六部都上了奏章,我若不上就是明摆着和陛下作对!”范建急得吹胡子瞪眼。

“这就是了,大家都是听着陛下的旨意做事,有什么不满要不你找陛下说去?”陈萍萍说着双手往皇宫作了个揖。“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范闲入了京可就未必姓范了!说到底,你自己也想见范闲,想让那孩子接管内库,就不许陛下有点心思啊?!”

范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又想起宫里那位和眼前这老狐狸月月派人到他老家偷画闲儿的画像,自己这个“父亲”反倒时隔十七年才见孩子一面,差点当场撅过去。

陈萍萍看他一张脸从黑到红,又从红到白,忙劝道:“陛下很快就会召见范闲,事已至此无法回旋了。我看你也放宽心,他在京都有陛下,你和我照拂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况且,我想让范闲接掌监察院。”

“我绝不允许!”范建拍着窗框大吼。“那监察院是什么地方?风口浪尖之地!阴森可怖之地!闲儿进去了怕是连把骨头也不剩!”

陈萍萍也不示弱,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监察院是叶轻眉一手建立的,必须也只能让范闲接手!”

“你手下那些老狐狸们可会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

两位老父亲仿佛回到年少岁月,打架至僵持不下时一般,重重地用鼻腔朝对方呼出一口浊气,一把扯下了窗帘。

 

范闲抱了一碟点心,熟门熟路地翻上屋顶,和五竹并排坐着看热闹。

“你最近胖了点。”来自五竹无情的评价。“我昨晚抱你上床的时候感觉出来了。”

“闭嘴!男孩子公主抱别人的时候不能说重!”范闲近来每日阅读监察院的文书案卷直到深夜,有时支持不住便在桌边睡倒,反正醒来时总是换好睡衣窝在被子里。

围墙外面,太子和二皇子正在舌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范家下人偶尔劝阻几句,两位殿下的侍卫倒反而缩在一边装透明。

“今天也不出去么?”

“爹说我去监察院了。”范闲用衣袖擦擦嘴角的饼屑。“叔,老范同志真人不露相啊,外面两位可是皇子,陛下生的,其中一个还是储君!我爹就这么一脸冷漠地说‘范闲被监察院叫去了。’,人都没让进来喝口水,直接撂外头了!你说我爹不就是一个户部侍郎吗?这胆子也太大了,他不会还和陛下打过架吧?!”

“打过。”

“啊?!”范闲嘴里满满的糕饼差点把他噎得背过气去,忙灌了两口茶水往下压。“什么时候的事?”

五竹仰头看天,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他记得那时候小姐还是个明丽得有点嚣张的小姑娘,只是后来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眼泪。“在澹州别府,庆帝时常与范建因小事打架,陈萍萍来劝,小姐却在旁边笑。”

“陛下去过澹州,还见过我娘?”

“是。”

范闲心里咯噔一声,良久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看向五竹的眼神无比认真。“叔,我爹范建自幼与皇家来往,早已有官职在身。我娘无名份而生子,按常理害她的无非是范家正室或爹的其他情人,以爹的权势在京都难道保不下我的性命么……为何范家要把我送去澹州?”

五竹感受到了范闲的情绪波动,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解答小少爷的问题,但本性比思绪快一步作出了回应:“是陈萍萍的建议。刺杀来自宫里,动手之人武功颇高,只有速速离开京都你才能活下去。”

“刺杀来自宫里?”范闲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潘多拉魔盒的锁扣,再看外面锦服玉食争执不下的两兄弟竟多了几分自嘲。“我娘生我前住在什么地方?不能是范府吧。”

“城南郊外,太平别院。”

 

太平别院比范闲想象的还要僻静许多,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只是重林掩映之下一座不太大的府邸。白墙红瓦涮洗得干干净净,门前小路上无一片落叶杂草,守宅的石狮子不染尘埃。范闲已在别院门前的小河对岸观察许久,饭时,无炊烟;半日,无行人。

“叔,这府邸还有人居住么?”

“此刻有人,但不多。”

“那只能冒险进去看看了。”范闲自石头滩子起身,两三下跳跃越过河面,如一只瞄准猎物俯冲的鹰瞬间无声息地落在院里。

院子空空落落,触目所及的回廊、庭院没有半个人在。范闲疾步朝内院走去,不忘时刻防备转角处及大大小小的房间可能出现的人。但直至他走到主房都没遇上任何阻拦。

推开虚掩着的描金漆木门,主房里也是空无一人,漂浮在光线中的微尘被开门带起的风侵扰,懒洋洋地上下翻动。范闲轻手轻脚踏上仿佛才澄洗过的石砖,心情复杂,这个极其陌生的地方曾经住过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子,而那个女子他该叫一声“娘”。

屋子里的摆设简单而普遍,范闲注意到此处与外间一样干净得过分,明显有人常来打扫维持。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任何有叶轻眉本人特质的摆设物件,不禁有点失望。他想起五竹说院里此刻有人,也许他该找到那些人问一问。

范闲刚要离去,背后却突然传来一把老持稳重的声音:“朕本没有想到在这儿见你。”

范闲急忙转身,才发现屋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扇偏门,通往后院的一方池塘。此刻那里多了个高大身影,在背光下看不清面目如何,但用词用句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身份。“陛下?”

“呵呵,你娘闲时喜欢在屋子里搞些机关暗道什么的,没想到吧?”庆帝走近了些。“坐吧,陪朕说说话。”他走到主房中间的太师椅上坐下,毫不意外地看范闲自然而然在他右手边落座。

庆帝眼神祥和,将这个时常挂在嘴边的安之少年看了个清清楚楚。画师技艺再高,到底画作本是死物,安之看似规规矩矩坐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细瘦却不孱弱的四肢,轻摆拂动脸颊的碎发,甚至随呼吸轻轻起伏的鼻尖小痣都透着少年人的灵动。“你像她……却也不完全像。”

“陛下说的可是我母亲?”

“叶轻眉。”庆帝点点头,遥遥看向门外庭院仿佛又见那抹倔强而脆弱的背影。“你比她狡猾,小叶子要率直得多。”

“所以她死了。”话一出口庆帝原本和煦的目光变得极具压迫感,范闲毫不意外,他本就在试探庆帝对他的容忍底线,也在一点点敲开叶轻眉去世的真相。此刻小狐狸低头无辜地轻笑,神情懵懂:“我是开玩笑的,还请陛下不要在意。”

“这世间敢和朕开玩笑的也就你们娘俩!”庆帝也笑,他是极看重权威尊卑的人,竟由着范闲一口一个我字,心里不但不气还有些欣慰,因为小叶子在他面前常常是这般没规矩,心里感慨安之明明没有和娘亲相处过,却天然继承了相似的习性。

清风徐徐,偶有两三声鸟鸣,或是树叶晃动的潺潺声响。庆帝很享受这难得的清幽,他今天偶然来太平别院闲坐,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在这儿等着,眼下不想多说话,只想多看几眼安之。范闲被一国之主含情脉脉看着,他非女子,心里又有许多疑问,只感觉如坐针毡,连忙勾起话题:“陛下刚刚说本不打算在这里见我?”

“我本想这两日在宫中召见你,让我那两个傻儿子给你赔礼道歉。”

范闲内心跑过无数羊驼,心想天皇老子那可是您的儿子呀?!请不要把我扯进奇奇怪怪的储君斗争里谢谢……忙低眉顺眼道:“陛下言重,我只是区区户部侍郎之子,两位殿下想结交我,高兴都来不及,那敢说什么赔礼道歉……”

“不想结交便不结交。”范闲还想再添两句,被庆帝用眼神制止。庆帝深深叹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你想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范闲嬉笑的表情瞬间认真,拱手道:“请陛下告之。”

“后宫争斗,皇后派大内高手潜至你母亲独居的太平别院……朕在上朝没赶上,陈萍萍正追踪北齐暗探没赶上,范建在江南处理内库事务没赶上,五竹去了北方神庙,也没赶上。”

此话一出,已经基本证实了范闲对自己身份的猜想,皇后亲自派人刺杀只能是因为他母亲生下了有可能争储君之位的孩子。“我母亲……可有名份?”

“朕给过,她不要。”庆帝声线微哑,似有悲痛难耐。“你母亲从来都是看轻天下权威之人……但如果你想,朕可以给你……”

“我也不要。”范闲起身朝庆帝深深一鞠,而后直视他略显苍老的浑浊眼球说:“陛下,我姓范。”

范闲大迈步从正门离开了太平别院,独留头发半百的中年男人颓坐在主房太师椅上。他朝前来迎接的五竹扯出一个艰难无比的笑,难得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往京都飞驰而去。

 

“陛下见着范闲了。在太平别院。”陈萍萍带着几分珍惜轻轻抚摸轮椅的皮扶手,太平别院这四个字总是让他怀念那些岁月那些人。

“闲儿跑去那干什么?陛下又怎么会在?”范建皱眉。

“自然都是为小叶子去的。”

“他们都说了什么?”

“不知道。”

范建嗤之以鼻。“这天下居然还有监察院探听不到的对话?”

“待会陛下到了,你问问他。”陈萍萍一秒老狐狸上身。

两人身在御书房,白天庆帝刚见过范闲,晚上便急忙召见两人,自然是要谈范闲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具体要谈什么。两位人精最忧心的是范闲日子里到底和庆帝说过什么,这对他们为范闲安排的未来至关重要。

庆帝匆匆而来,没顾得上和两人客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朕今日见了安之。”说罢看看两位老臣的表情。“尔等不惊讶吗?”

范建陈萍萍面面相觑,他们还在担心小狐狸的事,一时间竟都忘了掩饰。

“罢了。”庆帝也不打算此刻问罪。“陈萍萍你想要让安之接手监察院,范建你想让他管内库是不是?”

两人默不作声。

“还装什么?以为那点心思真的能瞒过朕吗?”庆帝急得一跺脚。“安之,聪慧机敏有余,但行事莽撞,不尊天地很有几分叶轻眉的样子,你们以为朕会看着他走上小叶子的老路吗?这是朕的儿子!朕的血脉!”他掂弓搭箭,右手使劲将新弦拉满。“朕要让安之经最残酷的历练,而监察院和范家必须保他性命无忧!”

手一松,箭矢划破长空。“听见了没?!”

“臣领旨。”陈萍萍与范建许久未见庆帝如此盛怒,再不合理的要求于龙威之下也只能行礼领命,不再多话。

“朕不能让安之得登大统,但他的名字将闻名于世,他会是天下第一权臣!”

守在一旁的侯公公见陈萍萍和范建退下,才凑近庆帝身侧禀道:“陛下方才一箭射中夜掠皇宫的一只飞鸟,右边翅膀受了伤,请陛下处置。”

“那小鸟儿什么颜色?”

“黑色毛皮,黑色眼珠子,奴才看它神情颇有灵气,非寻常鸟儿可比。”

“让御医给治好,找个笼子养起来吧。”

“喳。”侯公公正要走,庆帝却又喊住:“赐名安之。都给朕老老实实呆着!”

利箭劈空之声再起。

 

范府内的澹州小狐狸打了个喷嚏,寻思着今天并不冷,摇摇头又埋首于监察院文书和内库账本。他暂时看不见背后风起云涌,黑暗正裹挟杀机来势汹汹,但无边的暗中也藏有强大柔和的光,将在最危险的时刻抱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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